我为什么给法官辞职泼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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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法律人那些事  有删节

作者：刘彦，前资深法官、纪检干部

……某日，我在群里开玩笑，法官们都要珍惜当前的幸福生活，真大量辞职出来，很多人都会找不着北。说实话，我不赞成法官辞职下海，特别是辞职后直接去律所。

一、人傻钱多快来的传说

我不知道最早说这个话的人是谁，但肯定是居心叵测。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大家，经过这么些年的高速发展，律师业的“一夜暴富”已经成为神话。当事人都鬼精鬼精，挑律师都是优中选优，又掐又摸，不仅对服务质量有很高的要求，而且几乎都会提很多非法律事务的要求，都要求自己的律师是百科全书式的人物，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而且还都希望以极为廉价的方式享受最高端的法律服务。

律师业的低价无序竞争现象也大量存在，一些刚出校门的年轻律师为了生存不得不压低报价。这就给当事人带来了两个不好的印象，一是当事人会认为律师执业成本极为低廉，二是降低了律师职业的尊崇感。实际上，律师是专业性极强的职业，很可能不同的律师代理相同的案件，而结果截然不同。

二、本领恐慌同样指向辞职法官

市场上不缺律师，近年来，律师数量一直在呈几何数字增长，当然，相当一部分律师执业初期都挣扎在温饱线上，我不建议辞职法官与刚毕业没多久的小伙子、小姑娘们去抢交通事故、普通离婚、工伤等低端市场。市场对高端法律服务的需要越来越迫切，尤其是在非诉领域及其他新兴行业，真是大有可为，只不过，法律服务市场分工越来越细，要求律师的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例如区块链、虚拟货币领域，我前段时间和中部某省法官交流，他居然不知道比特币为何物，更遑论丁点研究了。

绝大多数法官的知识结构、思维模式、办案技能都相对固化，且不易接受新事物、新思潮，特别是中西部地区的民事法官，常年审理的几乎都是离婚、民间借贷等常规案件，很难接触到新类型案件，而这些恰巧是市场已经饱和的领域，竞争异常激烈，不要以为你曾经当过法官，你就一定能办得比别的律师好，就能多分析几个道理出来，当事人就一定会相信你，在常规案件领域，当事人更相信低价律师费！辞职出来后，你会发现法律服务市场远非你想像的那么单纯，知识储备不足将会困扰你相当长一段时间。

三、律师执业远比你想像的艰辛

我们当法官时，很多时候会心理不平衡，我们辛辛苦苦开庭、写文书、做调解，工资反正都是固定，律师过来就开个庭，一个案件就收那么多代理费。出来以后，才意识到这种想法有多么错误。一个员额法官每年能办三五百件案件，而一般情况下，律师每年代理案件数超过50件，那就已经是满负荷运转了，很简单，律师基本是单兵作战，法官是团队作战，实际上，主审法官办理一个案件的工作量大抵都会少于律师代理该案的工作量。

律师代理案件首先是接案，案件不会自己来，为了拓展案源，律师将付出长期的、看似没有产出的营销工作，写文章、办讲座、做公益、搞慈善等等，所以，律师的朋友圈主题是案件，是远方，更是培训和学习，这与公务员吃喝拉撒加跑步的圈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当事人找过来后，很有可能要经过三五次的反复协商，最终才能敲定合同，更多的情况是当事人“日以继夜”的微信咨询，然后毫不留情的耍了你，绝大多数当事人认为律师执业是零成本；再然后就是一系列异常繁琐的诉前准备工作，包括拉人口信息、查财产信息、调查取证、撰写各类法律文书，就在我写作的当天，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就为了拉山东青岛两个被告的人口信息，先后跑了两个公安分局的两家派出所，最后的结果都是查询无果，可以说每一个小环节都有可能耗费你巨大的时间、精力。

再然后就是庭审，一个诉讼律师对庭审再怎么重视都不过分，不仅要对法律关系抽丝剥茧，而且要特别注意庭审技巧，我自己有一个习惯，几乎全部案件我都形成书面代理意见当庭或庭后报送法院，因为我太清楚了，即便是再精彩的庭审表现，很可能只能给法官留下一时、一点亮光，基层法官办理的案件那么多，很可能庭审结束一个月后他们才会再次来翻看卷宗，这个时候，一份书面的代理意见就弥足珍贵了。

开完庭后，案子就办完了？别急，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呢，几乎所有的当事人都会无休无止的向你咨询各类问题，要求你做各种预估。可以这样说，如果你有王子梦、公主病，那我奉劝你不要入错律师行，这是一个看起来很美，实际上苦逼的差事。

四、律师不是一个逍遥自在的职业

体制内的拘束当然是比较多的，稍不留神就会被纪委监察委盯上。但是，律师绝不是一个无法无天的职业，相反律师职业是一个类公务员职业，一方面，司法行政机关和律协对律师的监管越来越严、越来越多，公务员醉驾要被双开，党员律师醉驾同样要被开除党籍、吊销执业证，行政相对人对公务员可以投诉、举报，对律师同样可以；另一方面，在现行体制下，律所和律师的党建工作一点都不能松懈，甚至要学会换着花样搞党建，狂刷存在感。

律师的时间从来都不可以随意支配，法官排期开庭首要的是考虑自己的工作计划，如果律师时间冲突了，得老费周折去协调。很多当事人根本不会考虑律师的感受，想到什么立马就打电话、发微信，无论有多晚。甚至在刑事案件中，一些家属都会指挥律师在特定的时候去会见，而这些会见是漫无目的的，纯粹为了会见而会见，对案件办理没有丁点效果。

总之，做律师后，你会突然发现，以前周末还可以经常陪陪家人尝尝美食、看看美景，现在，连每周陪家人吃几顿饭都变得奢侈。

当然，我也知道即便我再历数律师职业有多苦逼，体制内有多少优势，还是会有许多法官毅然加入律师队伍。我也相信经过几年的努力，大部分的人都会小有成就，不排除一些人会相对黯淡，慢慢被淘汰。结合我自身的经历，我想谈几点建议，供大家参考，不一定对，请大家批评。

一是切勿心浮气躁。包括我自己在内，刚出来那会急功近利，老想着办几个大案子，一夜成名，一夜暴富。这种想法，说到底是对律师行业无知的表现。

做律师决不能总想着走捷径，特别从法院出来的律师，不能总是事事时时炫耀自己曾经是法官，有时候会适得其反。律师职业与法官职业都属于法律共同体，但是，脱下法袍进律所，同样有太多需要重新学习的地方，与法官职业相比，律师执业更要求我们具备完整的知识体系，总不能在当事人咨询的时候，来一句，别急，我先查查。所以，静下心来钻研业务，提升能力是辞职法官的首要任务。

只有业务精湛你才能走远走稳，我实习期曾经办理过一个刑附民案件，案件比较复杂，庭审结束后，我又提交了书面代理意见，并且打电话给承办法官多次沟通，引导其思维。案件最终调解结案，后来承办法官（50多岁）打电话给我，说小伙子你业务能力不错，说实话，我一直从事刑事审判，对民事那块不太熟，这个案件多亏你了，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然后，我告诉他我以前在一个中级法院民一庭待了一段时间，他听后立马就说，原来如此。所以，我们一定要调整心态，不要好高骛远，而要稳打稳扎。律师赢得司法人员的内心尊重，一定是通过执业技能和职业道德！

二是切勿急功近利。熙熙攘攘兼为利，但是优秀的律师必须要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概。法官辞职后两年内不能出庭，这个规定当然是极不合理的，凭什么律师可以直接做高级法官，高级法官辞职出来只能做实习律师？但是规定就在那摆着，你不能总是牢骚满腹，而应想着如何去规避与规划。这两年时间非常宝贵，能做、该做的事情特别多。

1.学习执业技能，前面讲过律师与法官的职业差异是比较大的，需要学习的知识与技能很多很多。

2.明确执业方向，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你应当基本确定将来你主要的执业领域，万金油律师将越来越难找到自己的位置。

3.包装营销自己，酒香也怕巷子深，你再牛，你得拉出来练练，通过写文章、做讲座等等途径全方位展现你的专业素养，特别是对司法权力运行模式的拿捏与把控，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营销工作能做多好将决定你律师执业能做多大！不要担心你的这些付出结不了果，你每一点汗水都会在某一个时刻滋养你，带来意想不到的硕果。我正式执业后接的第一个案子收费过百万，我完全不想吹嘘，只是想告诉大家律师营销是门学问，非搞不可。你韬光养晦两年后，蓄势待发，一击即中，岁月会奖赏你的勤奋、执着。

4.研发法律服务产品。一款精致的法律服务产品给你带来的自然是名利双收，和大家不同的是，我是先从法院调到纪委，然后再辞职的。《国家监察法》出台后，律师被禁止介入监察委的调查阶段，我敏锐的发现这对律师的刑事业务会带来巨大的冲击，同时也是一个机遇，所以，我立马就研发了《走进纪委监察委系列法律服务产品》，通过详细剖析纪委监察委权力运行模式，为客户提供非诉服务，获得了市场的热烈回应。一个优秀的律师创造财富能力远超一个中小企业家，把金钱看淡一点，如果你的钱袋子是瘪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还不到丰收的季节。

三是切勿随遇而安。当法官再苦再累，工资一分不会少、不会拖欠，做法官时磨磨洋工，混混日子，没有问题。但是，做律师一天没有收获，一家人都在等米下锅，车贷房贷一天都不会推迟。当然，很快你们就会发现，你们的市场已经做起来了，不愁案源了，似乎日子可以过得比较滋润了，没有必要再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了！我不欣赏这种心态，我认为一定要有危机感，这种危机来自年轻新锐律师的冲击，更来自我们自身知识结构、技能更新速度过慢。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越来越多的年轻律师脱颖而出，他们有知识、有想法、有干劲，我们一定要破除小富即安的慵懒心态，时刻保持打起鸡血的昂扬斗志，更新更透的去钻研业务。请你注意，无论是你的法官头衔，还是你在法学院、法院学会的知识与技能，都在一日不如一日的贬值。

四是切勿自甘堕落。法官在体制内被束缚太久，刚出来很可能一下子就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失方向，原来生活可以如此丰富多彩，于是降低了对自己的要求，放纵了自己的欲望。

毋庸置疑的是当前我们国家贫富两极分化十分严重，做了律师后，我们会接触很多物质上极为富饶的当事人，但是，我们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可以羡慕，可以嫉妒，但是不能恨，也不能盲目攀比，更不能为了追求奢侈的生活而没有底线。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坚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很重要，读书、跑步、亲子时间一个不能少。

要特别警惕的一件事就是向司法人员行贿。我对此事深恶痛绝，认为这既是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不负责任，也是对司法人员个人及家庭极不负责任，一旦出问题，悔恨当初！而且，我们从法院出来的，更应该知道无论是民商事案件还是刑事案件，法官的自由裁量权有多大，通过行贿能对案件审理起到多大的作用？

现在的法官、检察官待遇，特别是江浙沪粤等地法官年薪高的早已经超过30万元了，完全足够满足其较为富足的生活了。当然，我并不排斥和司法人员纯粹的喝喝酒，交流业务技能，哪个律师没几个好的法官朋友？我也会经常打电话就一些疑难问题请教以前的老同事。但是，这种关系应当是一种君子之交，纯粹、干净。

我敬告大家，一旦有了肮脏的往来，原本纯粹的友谊会变得微妙而脆弱，如果你不想失去这些朋友，请规规矩矩办案。